曾探讨成语“兔死狐悲”来源,发现典故源头竟是“狐死兔泣”,狐兔身份对换,不论强者或弱势,都为对方的不幸而悲泣,颇堪玩味。
成语出自《宋史·李全传》,原文为:“狐死兔泣,李氏灭,夏氏宁独存?”南宋时,北方金国统治的山东沦陷区,农民杨安儿、李全等因不满异族统治,组织红袄军起义抗金。后来,杨安儿牺牲,其妹杨妙真和李全结为夫妻,两军合一,声势大震。李全驻扎楚州,想割据一方称王,南宋朝廷派原属红袄军的太尉夏全前去剿灭。杨妙真对夏全说:“狐死兔泣,你我本是一样的人,李全灭亡了,你夏全难道能独自存在吗?”
杨妙真的意思是说,狐狸死了,兔子也会悲伤哭泣,劝夏全高抬贵手,不要和起义军过不去。夏全听后果然同意,避免了一场血腥相残。
“狐兔”并用显然不是注重它们的“同类”属性,而是突出他们共同面临的“命运”。因为无论他们是敌人也好,朋友也好,都难免被猎人捉获的命运,对方遭难,下一个就是自己了。这样的残酷事实让幸存者悲伤不已。
我们生活在一个奉行丛林哲学的新石器时代,即所谓的“赢家通吃社会”,弱势族群苦苦挣扎于有限资源与空间,在繁华盛世里一再上演着“路有冻死骨”的时代悲剧。精英眼中,失败者就注定任人践踏,他们不会为兔子的死亡悲泣,只傲慢地昂着头冷峭讥笑。
精英的傲慢并非与生俱来,家庭小环境孕育他,社会大环境纵容他,只要能成功,各种桂冠竞相套在头上。弱者既然是输家,按照游戏规则任人宰割,在物化的天堂里睁着空洞无助的眼睛。
前日观看某机构制作的2015年新加坡愿景宣传片,十年后科技发展令人瞠目结舌,片中描述一名小学生以纸张型多功能电脑到动物园做专题学习,母亲则以微型通讯器材联系德士师傅接送孩子;而德士师傅阅读的电子报纸,不仅新闻随时更新,也接收顾客召唤。孩子回到家,以电子晶片营造三维立体空间,为母亲庆贺生日。
影片结束,全场高级知识分子缄默无声,良久听见有人叹道:“这是为哪些人打造的世界?谁来关心基本吃饭问题?怎样使卧轨轻生惨剧不再重演?”他的声音很轻,旁人都听不见,主讲者则沉醉在美丽虚拟愿景里,更不会也不愿聆听书生们不合时宜的叹息。
政论家南方朔总结联合国《2005年世界社会情势报告》:“目前已发展国家的10亿人口已拥有全球财富百分之八十,另外的百分之二十则由其他国家的50亿人口分配。另外,全球百分之八十六的消费活动集中在最富裕的五分之一的人口里。……穷国至今仍有28亿人过着每天不到2美元的日子,全球仍有10亿文盲;有8亿4000万人营养不足,由于营养不足而活不到5岁的每年高达600万人。全球劳工也有四分之一每天赚不到一美元。他们早已有了另一个新的称呼,叫做‘可以用后即丢的人’(The disposable people)。”
新知识型经济时代,掌握知识与资讯者迅速致富,他们发展更加精细更加尖端的知识与科技,拉大弱势族群之间的距离,最终形成贫富之间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现代教育体制成功挂帅,功利当道,所培育的知识精英越来越冰冷,普遍欠缺人道悲悯。他们习惯踩踏人肉梯阶攀登高峰,担心失去的只是财富与权位而决不是道义与良知。
今年的诺贝尔和平奖颁给孟加拉经济学者尤努斯及他创办的乡村银行,他认为企业经营不能沦为个人的金钱游戏,而应该更注意集体的、公众的福利,而这正是西方教育体制所欠缺的。他尖刻地批评说:“在当前的制度之下,一个人要非常贪婪自私才能出人头地。”
如今的狐不再为兔死而悲,它以此为鉴,冷眼斜望血染草地,转身严厉教育下一代:生生世世切勿为弱兔,要做豺狼,要当猎手。这社会让赢家通吃,垄断一切资源,而失败者确实一无所有,等同用后即丢的废品。太多现实反面教材让人心变硬变冷,让人情愿死亡也不愿落泪。
活在兔死狐不悲的年代,还有哪一句成语能软化视万物为刍狗的铁石心肠?
● 彭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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