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加坡,“专业化”这个词用得非常普遍,在不少人眼中,这个词似乎还带有迷人的光环。专业和非专业,就如同性别和颜色,已成了划分人的另一个标准。我们常说一个人是专业人士或非专业人士,这种区分快要同男人和女人、黑人和白人一样自然了。
“专业”成了一个时髦的标签,代表着一种高尚阶层,似乎还代表了知识和深度。这里头有什么隐喻呢?职业是否对我们的生活入侵太深?“专业”是否真的就代表了更多的智慧、更深的认知?
在中国听到这样一则小趣事:一个八岁小学生和妈妈一起去看病,年轻医生问及病人籍贯这一项,小学生说“内蒙古”,医生不知道内蒙古是一个省份,却因为“蒙古”这两个字而把他们归为“外籍病人”。
小学生问妈妈:“叔叔不是医生吗?还不如我知道的多。”他妈妈回答得也颇有荒诞意味:“叔叔是专业人士,当然不知道这些了。”
世界发展到今天,累积的知识确实已庞杂得可怕,社会分工又服从于效率原则而出现了无限细分的趋势,但是,难道我们就只能无可避免地被推向“专业”又深又狭的隧道?我们再也无法像文艺复兴时期的人那样兴趣广泛、博学多才、对人文和自然科学都充满好奇和激情?
今天的状况是:专业的分流过度细化,隔行如隔山,专业人士的知识视野和关怀极端狭隘,对生活和世界这一“系统”缺乏基本的理解。这是否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是否反成了另一种无知?
以学院里专业的研究学者为例,研究经济的不理睬历史,从事文学的对自然科学常识一无所知,理工科的研究者对于人文知识近乎白痴。即便是各个领域内部,又分出无数个专业方向来,而不同专业之间简直“老死不相往来”,于是越是高度专业化的学者,其知识面反倒越狭隘。很多专业人士对专业之外的知识一无所知,除了教科书、工具书外从来不读书,这种高度的专业化令人忧心。
专业化到对“存在”无知
而真正危险的还不在于专业人士对其他领域知识的无知,危险的是这种无知有可能扩展到对生活和更为广阔的“存在”的无知。
有时候,这种技术化、专业化败坏了生活的味道,抹去了世界的人性化色彩。我们身边有太多人离开其专业技术就找不到任何乐趣,更有人处处带着专业的有色眼镜看世界,将生活彻底地专业化。对于这些人来说,生命的丰富性和世界的复杂性在哪里?
米兰·昆德拉曾谈到人们被推入一条专业化训练的隧道,而人越是深入这条隧道,就越看不清作为一个整体的世界,看不清自己。这也就是海德格尔所谓的“存在的被遗忘”。
“存在的被遗忘”——神秘而优美的词组,虚脱而可怕的境况!我们这些受过教育、孜孜不倦的专业人士还有多少能记得自己的存在,而非活得像机器零件、像一粒粒绝无二致的原子?作为零件,我们不知道自己所构成的机器怎样运作;作为原子,我们看不到自己所隶属的整体。
科技依然走火入魔地疯长,专业化如同这棵树上无限繁殖、分生的枝杈。我们已不再问:它们真的令我们更幸福吗?专业人士只能任由自己的视野因精专而不得不被压缩到最小,同时又任由自己的无知逐渐扩大蔓延。
别再盲目地唱赞歌,别再迷信过度的专业化,别认为它是百益而无一害的金钥匙。看一看周围:在这个科技文明极度发达、分工极度细化的社会里,我们人却只作为原子或细胞存在,遗忘着一个完整生命的真谛。
我常常想,这或许是历史进化的必然,也是人类退化的必然!
● 张惠雯
·作者是物流咨询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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