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文化”这个词,最近有了政治热度。为参加大选而露面的候选人中,执政党和反对党都宣称自己有双文化的人才,而这些候选人也都面对镜头侃侃而谈如何可以与不同语言背景的居民沟通,发挥双文化的优势。
当然,人们应该为转眼间就能够拥有这么多的双文化人才而高兴。可是,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这么多被称为“双文化”的人才,又有些让人疑惑,我们培养人才的效率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犹记得“双文化人才”的概念被突出地提出是在2004年6月,当时内阁资政李光耀说,新加坡开展数十年来的双语教育产生了一大批既能说英语又能说华语的人才,但是只教会学生以华语作为社交用语,而不是经商用语。基于此,他特别强调新加坡培养精通双语和双文化人才的必要,认为今后需要每年培养几百名具有较高华文程度,并对中国的历史和文化有更深层了解的学生,以参与中国的经济发展及跟中国作更高层次的交流。
同年8月,李显龙总理在国庆群众大会上也提出目标,志在培育一批精通两种文化的人才。他认为,通过教育部推出的高水平课程所培养出来的,将是有能力掌握英文和华文,同时也了解中华文化和历史的学生。将来这批人才能够同中国人在同一个思想频道上沟通,这样的双文化人才肯定会很吃香。
“双文化”标签应严格
这些谈话,按一般的理解,是一种将来时,描绘未来的状态,并非对现有状况的定义。此后,双文化人才成了新加坡致力培养的一个方向。与此相呼应的双文化课程在一些中学应运而生。自2005年起,华侨中学、南洋女中、德明政府中学均推出双文化课程,修读该课程的中三学生将有二至三星期时间,到美国、英国、澳洲、纽西兰的学府进行浸濡学习;在中四及中五两年,则有五至六个月的时间,到中国学府浸濡。
不久前国务资政吴作栋访问中国时,发出一些感慨,他认为如果年轻人在新加坡学好英语,前往中国的顶尖大学就读学士课程,再前往美国的研究所深造,那么这样造就出来的人才,就是同时了解东方和西方文化与语言的双文化人才。
毫无疑问,从高层到民间,对“双文化”概念的共识是超越“双语”之上的内涵。公众和舆论普遍认同,能用两种语言进行交流并不意味着两种文化的理解和有效沟通。双语和双文化属于相同范畴的不同层次,既可相辅相成,但搞不好难免隔膜千里,为两者之间隐隐然那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鸿沟,我们也不是没有交过学费。
那,我们是不是对候选人的“双文化”标签有理由要求得严格一些?舆论看到他们的华文教育、特选学校或工作背景,就想当然地认可属于“双文化”,那岂不意味着我们之前年复一年,早就拥有了数以千计的双文化人才?真该额手相庆才是。那教育部的双文化课程是否还需要这么急着推展呢?
双文化人才不易为,至少要具备这样的素质:英文水平和对英文文化的掌握要让英文源流出身的人赞叹,而同时,华文水平和对华文文化的掌握又必须让华文源流出身的人称道。而我们似乎往往陷入相反的误区,英文源流的赞叹其对华文文化的掌握,华文源流的则欣赏其对英文文化的理解,一片交叉叫好声中,构成一种“美丽的错位”。
新加坡在由双语转向双文化的过程中,如果这种错位渐渐成为正论,久而久之,或许会让人在“双语”和“双文化”中难辨雌雄,与现实差异渐行渐远。如果“双文化”的时髦,如同以往的“双语”一样,变成很多人可以拿来装点一下的标签,那还能时髦多久?
● 陈颖 ·作者是义安理工学院中文系讲师
1 comment:
再说双文化人
● 周维介
前两天,一位老者找我谈双文化。他是新移民,对双文化有疑问,所惑有二。其一,双文化的标准是什么——新加坡推行双语教育,这系统走过来的,不就是双文化人;其二,他回头一想,学双文化,非得用双语?老者看来不解新加坡,又似乎很透彻。
文化,三言两语讲不清,书上说的,文化的定义多达一两百条,叫人冒汗。既然双文化的名堂提出来了,只好尝试摸索。
一年多来,本地媒体提及的双文化资料,明言隐意,几乎都指向同一个方位——双语好就是双文化。至少,这些言辞透露了无法遮拦的信息——高强的双语能力,是双文化的通行证。至于语言之外,所需要的条件,则一片模糊。语言是文化的载体,是摄取文化的重要手段,却非唯一手段,这点论者多无异议。
看来,说双文化人,我们不满足于只是“双语的通晓者”,双语无法运用于高层次课题,显然不易获得双文化的认同。我们不能草率地认为,双语好就是双文化,双语强只说明具备了达到双文化境界的有利条件。
另一方面,论及文化的吸纳,人们仍不时争辩,吸收甲文化是否非得通过甲语言来达成。假设“双文化人”必须掌握“双种文化”,我们面对质疑:单语者不能是双文化人吗——大中华文化圈里,比我们更具说服力、更透彻掌握东西方两种文化的人,络绎于途。本土具备这种实力的正统华校生,其人不少。二十年前,我们如火如荼推行儒家伦理时,不是说通过英文也能达成目的吗?据此类推,我们双语体制下的个人,身上应该都淌着双文化的血液。
厘清双语人比厘清双文化人容易得多,我们以听说读写四种技能作为断定语言程度的标准,却无法制定文化认知的具体衡量刻度。文化上的“点”(比如:认识一个孔明),只是皮毛,它的“面”(比如:掌握历史上治国者的思维状态)才见真章。把握“点”易,掌握“面”难,要融会贯通,难上加难。倘若生吞活剥历史知识,消化不良,无法感受整个文化体系的精神面貌,就很难说是透彻理解某种文化。能从数千年的历史行为中梳理出脉络,这种理解层面,才算贯通,才能在中西双轨上自在滑翔。
法兰西学院院士盖埃诺(1890-1978)说,我们这个时代中有一种“半文化人”,数目大量激增,他们拥有各种各样的学位证书和文凭,他们把自己的文凭与对某种文化的掌握混同起来。他们自命不凡,有时到达欺人程度。
这虽是国际文化学者半世纪前的睿语真言,辞锋锐利,但到底点出时人对文化的模糊认知,值得我们自我警惕。
文化是坚韧的生命体,也含有兼容的特质。其实,每一种文化都有吸收外来文化的能力和要求,多元的社会,随着星移斗转,它内部的文化边界也在悄悄移动。就本土华人族群而言,华英校系统所代表的不同文化价值,早已随着边界的移动而渐趋模糊,在这种背景下谈双文化,就更应该明确它的定位。
学语言容易,学文化难。摆脱了语言,钻进文化内里修行,是一个漫长艰辛的过程,它需要时间积累,无法一蹴而就。我们培养双文化人的难处,在于我们缺乏一个有活力的文化大环境,让双文化人浸濡,并在生活中延续学习。
培养双文化人才,是美事一桩。我们期待未来的政治领导出访他国,尤其在大中华圈的留言册上,不管以什么语文书写,都能亮出散发智慧的语言,都能手执狼毫,笔断意连于宣纸墨香之间。双文化人是个美丽的命名,但贴上标签的双文化人本身应当先蓄养起使命感、武装自身的双文化品味能力,才能在言谈间体现游走东西文化的水乳交融,在国际场合做个游刃有余的文化庖丁。
(作者是教育工作者,也是华文报新闻奖评审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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