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anuary 02, 2006

开心的一刻

  人类擅于从视觉代入情绪,而且从远古就是如此。我们不断在各种图形中寻找自己熟悉的情绪:雷电有劈开天幕的恐惧,流水有不断叙述的温柔,山如此沉稳,湖这般祥静,草原是那么宽容,花朵绽开时,是那么强烈地宣示着生命的喜悦。

  有句话,说没有一个女人看到花是不会感动的。
这话不全对。其实男人看到灿烂盛开的花也一样会感动。大自然这项设计,着实叫人折服,花朵本身,是植物的繁殖器官,它诸般吸引其实也就是为了生命而挑逗。花的设计元素,一般就是花瓣。花瓣多作辐射状,或排成一些悦目次序。它们的条件就是颜色,在阳光反射原理下,各种花瓣的颜色能透出不同质感、强弱、层次,然后再纷纷用摇曳的姿态来点缀它们身旁的环境。地球自从开天辟地以来,花朵们就与时间相互配合,勾划出每个节令的相貌,也从来没停止过生命轮回生息的讯息。

  以前我只喜欢几种花。无特别原因。纯粹就因那时是凭着视觉情绪来作选择的。比如喜欢天堂鸟,是喜欢花朵的尖锐形状,霸道的黄色配着浅紫红舌,凌厉中有强烈的热带雨林野性。但那时也喜欢结构讲究严谨的兰花,因在视觉上它们就似一朵朵袖珍的、通透明亮的雕塑。

  后来,对花朵的外观的视觉要求逐渐降低,不太追究这个,反而想从气质感染里重新看它们。那时,我喜欢荷花的饱满伫立,喜欢蔷薇的散漫放肆,喜欢百合的幽默感,也喜欢红棉的炽热悲情。

  要对花朵产生如此多联想,至少要有属于那个心情的年龄。38岁的人一天不慎从箱子里挖到自己18岁时的秘密收藏,不被大吓一跳也难免会啼笑皆非,原来那时的审美情感就在这个东西上?

  到了一个阶段,大多数的人,就会养出一种融会贯通的力量,仿佛再看什么都是一个样了,以前目迷五色,如今别说五色,五百色也能穿透过去。只有年轻人才会当这世界是家刚刚开幕的百货公司,上了年龄的人,作橱窗闲荡倒没所谓,真正购买又觉得无甚必要。这时候去看花,每一朵都会变成十分好看,花朵的颜色与设计也不再如此重要,只要那花朵可以给人一个绽开的信息,那就是份足以感动的美丽。

  这并非降低了要求,而是领悟上的审美通融扩大了。或许,所谓“美”也并不是那么复杂的事。一个人正值年少,大可对审美千般执著,在那年龄里任何偏激状态都是挺正常的,见过的还不算多,因此对仅有的和尚有能力保全的一般上都会表示忠诚。但年龄渐渐长大,人就不会那般偏激了,太阳底下只是不断重复,既无不能接受的事,也没有一定得逼自己接受的事。四周一切,冷暖五味,不过是在自己认识里印证一下,也就如此过去。

  因此当遇到一朵开放的花而感觉开心时,就尽量去开这个心。花的颜色、设计已不是如许重要,究竟能开多久也不是问题。问题是开心的那一刻,那感觉是否已经不留余地传遍身上每处角落。既是一朵绽放的花,那它就得给我一个完整的、齐全的、完满绽放感觉。

  开心的一刻,到这时候只能看一次算一次。

  不过生命的色彩、信息,也到了此刻才是从来少有地真实。

● 吴韦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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