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读了言论版上11月1日方宗的文章《如今的粉丝还能吃吗?》,有一些不同看法,希望借贵报一角与方先生商榷。
方先生对一些华文新词不表认同,主要的原因可能是在国外生活了十几年,与中国国内的通俗文化间有了隔阂。这个问题连一些文化精英也不能幸免。
李敖不久前在复旦大学的演讲时,便大模大样地教导复旦学子说:“在宋朝你称呼一个女孩子叫她小姐,她就给你一个嘴巴子,因为宋朝的妓女叫小姐,可是现在这两个字变好了。”
其实,任何一个在中国大陆生活过几年的人都知道,小姐一词并没有变好,仍有浓厚的妓女的含义。如果某小报打出新闻“李敖饭后找小姐”,每一个中国人都会理解成李敖召妓,只有李敖自已误以为是找淑女谈正事。
所以,在中国的饭店,见到服务小姐,仍要称服务员;在街上向陌生女子问路,应称呼对方为大姐、女士等等。
小姐一词只能用于比较正式,严肃的场合,比如外交会谈、学术会议,因为这些场合用小姐一词不会产生歧义。李敖自称白话文水平五百年第一,却没有真正在当代大陆民间生活过,对这个极普通的词也拿捏不准,闹出一个笑话。
“同志”出现62.5万次
方先生例举的几个词,在中国大陆已经广为流行。在笔者印象中,“同志”一词在十年前就已经是同性恋的代名词了,在中国第一搜索引擎上百度一下,同性恋同志这个词组,结果是62.5万。干部同志这个词组的搜索结果居然只有2.1万,相差三十几倍!
与小姐一词待遇相似,同志一词仍适用于政府文宣、官方会议,但在日常生活中,就要谨慎应用了。
“粉丝”、“血拼”这些词,都是从英文Fans、Shopping直译而来,虽是音译,本身却非常形象生动。粉丝这种半透明的食品色味全无,遇水就变软呼呼一大团,但是加上配料烹煮一番,却也美味可口,用这个词形容那些人山人海、随风而倒的歌迷影迷,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
至于血拼,在华文口语中血字本来就有类似用法,比如说让某人出一点血,就是让某人出些钱,可惜某些官方的汉语词典从不收录这类鲜活的大众用语。
当然,笔者这些解释是否合理,仍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最关键的一点,不在于这些解释是出自笔者,还是出自鲁迅、巴金的金口,而是这些新词已经被大众所接受,并广泛应用了。
语言是信息交流的工具,所以,最重要的是交流的双方是否理解接受。除了意义的正确外,还要求生动形象,吸引听众或读者的注意力。比如方先生所举的“建设环球都会”这个例子,毫无疑问,此处用建设一词显得官冕堂皇,又有些老调,不是笔者这种小百姓喜闻乐见的。
营造一词不错,也有点商业气息,但打造这个词可以联想到打拼创造,用词更生动,吸引人。新加坡总理演说中使用这类官方不常用的民间用语,显得与民众更亲近一分,何乐而不为?
设想如果所有政府的华文用词从此都用打造代替建设,那么再过三十年,也许打造一词会给人老气横秋,暮气沉沉之感,建设一词重新显得新鲜生动,活力四射,这也未尝不可能。但这样的变化,完全取决于社会大众对这些词汇的心理感觉,不是个别精英所能强制规定的。
电视台主持人喜用粉丝、血拼这些词,其出发点与总理文告一样,让自已的语言有点新意,吸引听众。只要词意是准确的,这类做法无论从政治角度还是商业角度,都是合理的。
文字要保持鲜活与实用
笔者不能理解的是有些人总要将语言看成一种神圣的宗教符号,凡人大众无权变更,必须听从一小批精英的指导。其实语言是一种最具民主性社会工具,除了少数专业科学名词,绝大多数的生活类词语,其确切含意只能由大众约定成俗。
文化精英可以创造新词,但最终取决于大众是否接受,而大众所创造的新词,文化精英们基本上要照单全收,没有拒绝的权力。1980年代,当笔者还在读大学时,有一位散文名家发表一篇评论,对“彩电”一词大发牢骚,认为这是对华文的损害,应该用全称“彩色电视”。现在回想,这位作家的话还有权威性吗?
另外还有一种不理性的排外情绪,不愿见到华文吸收外来词汇,美其名曰“纯洁化”母语。但是,一些外语词汇,如果不专门引进或创造一个对应的华文词汇,是无法正确简洁地表达的。
比如方先生所举的愿景一词,对应了英文中的vision的一个含义,即对某些事物未来发展的构想。英文中的vision的这个含义极常用,企业介绍,政府文宣,随处可见,google一下corporate vision,出来的结果高达3100万。但是,在华文中,不用愿景一词,又有什么词是可以简洁地译出这个常用词的准确意味?没有对应的华文词汇,无疑会增加文化与经济交流的难度。
其实正是外来语,构成了现代汉语发展成熟的强大动力,我们今天所用一大批最普通的词汇,在四书五经二十四史中都找不到,比如:经济、机械、保险、社会、服务、组织、纪律、政治、革命、政府、党、方针、政策、申请、解决、理论、哲学、原则,经济、科学、商业、干部、健康、社会主义、资本主义、法律、封建、共和、美学、文学、美术、抽象……数不胜数,全部是外来语,而且还不是第一手的,是日本人先从西方引进了这些概念与词汇,华文再从日本引进的二手货,包括方先生念念不舍的“同志”一词,也是从日本进口。
如果不引进上述这一大批外来新词,我们那些以四书五经为骨干的华文体系,几乎不可能完整地阐述、表达、传播现代社会的经济、法律、道德、新文化理念,甚至无法与外部世界进行最普通的商业交往。
由于中国传统文字难以承载现代文化,当年钱玄同等一大批中国文化精英公然提出“非废除汉字无以救中国”,方先生所推崇的鲁迅先生,以及当代文豪巴金等人,都主张最激进的方案,将汉字完全拼音化。
幸好爷爷们并不保守
如果汉字真的拼音化了,不知那些要维护华文纯洁性的人是喜还是怒?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方先生的烦恼消失了,因为粉丝,血拼这些外来词,都可以直接以拉丁字母进入华文拼音文字,不会发生歧义了。
想像一下,八十多年前,当我与方先生的爷爷一辈接触到这些新词时,爷爷们受到的刺激比方先生还要大得多,数以千计的新词怪词涌进日常生活,令人仓惶失措,无所适从。但是值得庆幸的是爷爷们终于接受并使用了这些五花八门的新词,从而使中国文化从近代的封闭保守艰难地走向现代开放。
事实上,这些当年标新立异的外来怪词,迅速成为华人日常工作生活中最普通的词汇,绝大多数华人甚至不知道如此众多基本词汇全是外来词。而这些只有几十年生命的新词,比故纸堆中那些之乎者也活了几千年的老词,要鲜活、实用得多。
作为一种世界上最古老的语言,也是全世界最多人使用的语言,华文无疑是一种伟大的语言,凝聚了数千年的文化精华。但是,任何一种伟大的语言,都应该以宽容的胸怀推动内部创新,以开放的姿态迎接外部交流,从而满足现代社会经济文化高速发展的需要。
● 林晓东 ·作者来自中国,在本地从事电子网络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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