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September 11, 2005

树林的声音

 听来似个讽刺。中国香烟那么便宜,偏偏就在这里戒了。当时也不知什么冲动,像是焦油量零点一的烟难买,就索性戒了。那敢情好,味觉逐渐回复丰富,吃得也多,身体和心情都珠圆玉润起来,就当后期翻新。

  戒烟不久后最大感觉,是精力像多了起来。脚踏车还是邻居孩子的,我也不常借,但第一次在爬楼梯时发现自己呼吸竟可以回复如此顺畅好用,还着实开心好一阵,所以空闲时也借了脚车,死扯活拉央老同学载我到山区去听听树林的声音。

  鹫峰山上有片地方全是老松林,空气好得不得了。人们平时或许没想过,树林里其实是有声音的,因此第一次听到时,说不定会有点难以置信。我自己听到的是:树林在最静态的时候,空气里会有一阵像很细很细的丝线在拉扯震动的嗡嗡声。我不是说虫鸣。虫鸣的声音总是浮在离地面不高的高草浓密地带。我这里确确凿凿是指树林自己的声音。当树林把它的所有寂静都集聚起来,在那种空间对着空间互相凝视的状态发生之后,那就有声音了。树林的声音,在四周围光线里极细微地震动,这种寂静在不断浓缩时的震动,其实是可以非常澎湃的,但假如你真的想要听到它,首先要做的就是你自己也必须绝对的寂静。当你也完全寂静的时候,你的寂静就能跟树林的寂静撞击在一起,那一刻,你就能听到这片树林比你看到的还要广大,你也就听到自己浮在四处每个地方。

  不相信的人,是听不到的。最简单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无法静下来。我那些同学老爱跟着车子一起泊在山下停车场,然后拼命消耗燕京啤酒,他们就从来不相信树林有自己的声音,他们听的是车上的音乐光盘。

  以前我会很在意地向他人解释这一切,也许基于热情,也许基于一种也想找个知音的盼望。但我近年逐渐觉得再也无此必要。或许对一些人来说,能听到或是听不到树林的声音都早已毫无所谓。其实这就如青菜豆腐各有所爱, 像我跟大家一般活了半辈子,但我却不再觉得生命是件需要那么难去理解的事。最汹涌的海都会有不流动的角落,芸芸众生即便似懂非懂也无碍于来来去去。我的执著只是一种舒服。也许在这年龄能终于发现一个简单答案毕竟还是快乐的。生命。是的,它就那么简单。因为它什么都没有,所以它也包涵了一切。说得清楚些,你不在意它的时候它是什么都没有,你真正在意它的时候它就完全包涵了一切。

  关键就是那个在意。但不是故意或刻意,而只是一种在意。对了,心情上还要有一点点风度,就说,是飘忽状的吧。你能在意,因为你终于已经感觉到了。你在意生命,因为你明白那是此刻最靠近你但同时也能随时成为最抽离的存在。你平日不会再忽略它,也不会因此将它耿耿于怀。更不会一个星期一个月或每年在生日或除夕才挖它出来打个照面。只要平时在意,你就会发现生命一直在那里。

  生命就是稍加在意地进行和过渡而已。很快你就发现,那种问到滥的问题,像“生命是什么人生又是什么”之类,答案原来只是如此透亮清脆。

  像树林的声音。

● 吴韦材

No comments: